告白之二 2011/01/07


        1.
        當個人為自身的不幸痛苦的時候,戀人首先會同情,但無法模仿或者徹底地跟著受苦,所以進而產生一種被拋棄的感覺,因為這痛苦把戀人排除在外,這痛苦有了新的對等對象。
        這就是當她自殺,被活轉以後,她父母的的第一句話:「妳不要我們了。」


        2.
        她在書局試聽音樂,搖頭點腦的巴莎諾瓦,「 I really love you and all I want is you to hold me, hold me, hold me」,拏起唱片,看歌名是「take it back」,想,這真正是長跪著揣著一胸懷最溫馴的女性愛了──才發現揀錯了唱片...歌名就「hold me」。覺得一種優越性質的酸楚。


        3.
        書寫戀愛,牠並不會給你帶來心上人的愛,不會給你本身任何形式的昇華,書寫的開始,在,你不在的地方。最單薄的解釋是,書寫戀愛時要站得遠遠地。進一步的意思,旦是踏入戀人的鞋子,氾濫的情感使文字繼承了你的血脈,但牠攜帶了獨立的生命,以及流浪在世界上被無數的眼光胡亂解讀的權利與權力。
        她於她的中篇如是。
        天知道她受的多少委屈!甸實實壓將著,只以高聲尖叫形式上升的兩年之長的噩夢,她多努力跨出去了。為什麼父母的無知要把牠甦醒?為什麼身作父母的可以擁有這種無知?前功盡棄呵...其實她在修繕的時候是這樣,寫得一個好句子自己腆腆微笑:啊我怎麼會這麼天才。你們想的全是汙濫、情色...那樣字眼──能責怪她身與心的離家出走嗎?


        4.
        有誰說愛情都沒有自發的,牠的芽兒來自外人的語言,像維特先聽說夏綠蒂。
        所謂(任何程度的)一見鍾情推翻了這種說法。
        她看著他,是一鳴驚人。(再茍日新、日日新、又日新呢。)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 她在慣常那間咖啡廳看得《男孩遇見女孩》。(筆記本上的心得,因著是眼釘著螢幕、手風急火急撇撇捺捺的,演完了,罅著嘴唇舔不斷的淚水,許久,這許久...低頭一看,才看見筆記簡直野獸派。)丹尼斯拉馮總是抬緊眼皮;密海勒貝希葉含著眼皮,兩個人並肩著那時候都有了促促的睫毛......為什麼她要看他教她看的這卡霍呢?她喜歡給事物命名。她知道那是她,直見性命的時刻。那麼是一陣快活像午日襲來?喔,她只覺得一種感覺,就是,淒楚。為什麼要淒楚呢?這真是...大家都聽說過,哀莫大於心死......
        蘇格拉底的對話錄這樣說:當我親吻阿伽東的時候,我的靈魂來到了嘴唇邊,彷彿那不幸的靈魂就要離我而去了。這裡的,不幸,當然,是,幸。一如著名些,白居易:此恨綿綿無絕期、辛棄疾:恨如新、新恨了、又重新...那些恨字。如果她的感覺,只是這種歷史傳下來的本能悲劇意識,一切就好了。
        是──醫生口中PTSD或trauma──她用俗濫的話叫陰影,讓她推開、拒絕收受,她直見性命的時刻與隨之的神聖騷動。
        哀──莫──大──於──心──死──啊──
        誰來愛她,愛她連同她的陰影?牠就在那裏也不是她想要的啊(在心口處比畫一朵雲,然後嘩啦啦啦啦)。會自殺也是因為這是唯一殺死牠的方法了;因為牠就──在──那──裏──啊──。
        就比如那一件事吧。離發生的時間點隔了半年,她這纔第一次出口。更可怖是,她從來沒有想要隱瞞呢;她是本能地忘記了(多好心腸多慈悲的本能!)可見這傷口捅得多深陰影多厚重。她比她以為的,或許也比C醫師L醫師W醫師以為的,更不健全。容許她快樂的渴望,和她陰影的反射動作互相牴觸。她是一個不──健──全──的人啊。


        5.
        她女朋友一封簡訊:好想趕快畢業,賺很多錢,給妳一個躲避的地方......。
        她夜夜在閴黑中,手緊緊箍著放光明的手機入睡。她命名為,藉口。醒來的清白早,看到手上還躺著汗漉漉的手機。告訴自己,哇,我又活過一天。有人知道那,真的是渡日(不是度日)的感覺麼?在時間的流裡,她每日每日說些藉口,逼自己泳渡過去。真是異常困苦啊。


        6.
        她最近常想聖經那話:我的孩子,你是被欺侮了。

        翻看高中班上的畢業光碟,她覺得非常難堪。她也曾經是幾乎稱得上蹦蹦跳跳一個女生啊。聖經說的:耕種有時,拔出所耕種者有時......基督忘記她嗎?近三年來,她讀了一牆子書,時常崩潰,自殺數次──她過的是沒有時間性的一個生活,如果這可以稱為生活的話。

        她只想要一個地方,她想看書的時候看書,想看電影的時候看電影,想聽音樂的時候聽音樂,哭得抽搐的時候有人緊緊緊緊抱住她。
        沒有人來問她所謂打算所謂下一步問她上大學。
        像《挪威的森林》,有外面人問起,會有玲子姐替她向外面說,「直子這孩子病得很重喏。」

        她必要溫吞吶喊:這孩子,病──得──很──重──喏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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